南方朔觀點－蹂躪仇敵屍骸 不會讓自己更勇敢！

南方朔觀點－蹂躪仇敵屍骸 不會讓自己更勇敢！

2011-05-10 中國時報 【南方朔】
　在文明的早期，文明與巫術並存，如何處理敵人的屍體在各種巫術裡一直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許多部落的人會把凶猛仇敵的眼睛或內臟吃掉，他們相信由此一來，仇敵的勇猛精氣就會被我奪走，使我成為勇猛的人。在歐洲古代巫術神話裡，人們相信對自己的畏懼的東西，克服畏懼的最好方法就是將它吃掉。或將仇敵的骷髏拿來懸掛，如此即可克服對仇敵的恐懼。

　這種原始的巫術神話，後來隨著文明的建造而被變型，蹂躪仇敵的屍體即是這種巫術信仰的遺跡。荷馬的史詩《伊利亞得》裡就有好多段寫到特洛伊戰爭，雙方搶戰爭英雄屍體的故事。最波瀾壯闊的乃是希臘聯軍第一戰將阿奇利斯（Achillc）為了替朋友帕特羅克洛斯（Patroclus）報仇，而和特洛伊第一勇士赫克托（Hector）大戰，最後將赫克托殺死的那一段。阿奇利斯由於憤怒填膺，他在殺死赫克托之後：

　他為高貴的赫克托設計出卑劣的計謀

　在他兩隻腳後跟的肌腱之處

　穿以牛皮製的繩索

　用他的戰車拖著

　赫克托的頭留下一條軌跡

　帕特羅克洛斯　你在陰間應歡呼

　我已完成幫你報仇的願望

　我拖著赫克托的屍體，要讓狗群來吞噬

　將來火化他時

　還要在火葬堆前殺十二個特洛伊小孩來血祭。

　荷馬史詩裡這一段記錄，可說是蹂躪仇敵屍體的原型。歷史上無論是為了報復或是為了克服恐懼，人們蹂躪仇敵的屍體早已成了通例，至今尚未絕跡。問題在於蹂躪仇敵的屍體，乃是對人的最大侵犯，阿奇利斯蹂躪赫克托的屍體，最後是造成阿奇利斯自己的滅亡。侵犯敵人的屍體，經常會造成難以預估的後果。現在，美軍殺了賓拉登，而美國已在擔心「墓地變聖地」，美國到底是在怕甚麼？

　近代的確有個「墓地變聖地」前例，那就是切．格瓦拉。切．格瓦拉是出身好家庭的醫學院畢業生，像他這種人如不管閒事，可一輩子錦衣玉食，幸福到老。但他看到多數拉丁美洲人都活在國家無尊嚴、生活無保障的悽慘情勢下，他於心不忍，遂提著腦袋搞反美革命，乃是一九六○年代的美國第一號公敵，美軍在拉丁美洲有幾萬特種部隊，全都為了他一人。一九六七年三月他率領四十四人到玻利維亞打游擊，同年十月八日下午四時，他的游擊隊被美玻的特種部隊碰上，交戰後他受傷被捕，當時玻利維亞沒有死刑，他應可活著受審判，但美玻雙方卻認為他如果受審判，一定會在法庭上宣揚革命，於是美玻遂決定，「這個人不可以讓他活著受審判，他必須立刻死亡消失」，於是十月九日一早他和其他被俘的同志即被行刑槍決，槍決後美玻雙方各種說法不定，有的說已被火化，有的說已被掩埋，但事實上是美國中情局將他的雙手剁掉，寄給卡斯楚示威，他的屍體則和他的同志被靜悄悄掩埋在一處無名塚內。這個埋骨處後來在一九九七年七月被古巴及阿根廷一個專案小組的人員找到，於是墓地變成了聖地，他的遺骨也成了聖跡。切．格瓦拉屍骸的真相要等到他死亡卅年之後，基於同理，賓拉登屍骸的真相現在仍言之過早。

　切．格瓦拉和賓拉登都是歷史的產物，不論我們喜歡或不喜歡，他們不忍自己的同胞受苦受難，而拋棄榮華富貴拿起槍桿。他們本身的傳奇性因此建立，而人一旦成了傳奇，他們在歷史上就已不會真正的死亡，將他們的屍體剁掉雙手，或隨便挖個洞埋掉，或隨便丟進大海，或讓狗吃掉，這只是在增加他們傳奇的豐富性。要避免墓地變聖地，就必須先終止世界的恃強凌弱。沒有壓迫就不會有烈士，也不會有恐怖分子，如此而已。（作者為文化評論者）